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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念亡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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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念亡妻

半個時辰後,景衍在別殿中悠悠轉醒。

入目是明黃的燭光,緊接著出現四五張熟悉的人臉,俱是憂愁。

瞧見蘇醒的三王子,西淩使臣們連忙呼言:“殿下,您終於醒了!”

景衍頭疼欲裂,星眸半闔,打量四周。

瞥見東祁皇宮的內侍衣擺,霎時憶起昏倒前的情形。

壽宴當頭,身為西淩主使竟然吐血暈厥,景衍不禁擰眉。

大腦急速飛轉思考應對之策,他知自己不能裝睡,遲早要給今晚的失態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
晦暗的想法倏然冒出來,景衍睜眼,掙紮著坐起身。

見狀,立在一旁的餘忠良緊忙上前道:“三王子當心,宴會上突然吐血可是嚇壞了眾人,陛下和太皇太後都在掛念您的身子。”

說罷,便揮動拂塵意欲安排兩個內侍上前服侍,人還沒上前,景衍已經在自家醫士的攙扶下坐了起來。

他輕輕咳嗽,臉色發白,看上去虛弱無力,勉強地拱了拱手:“多謝貴天子和太皇太後掛念。請公公轉告貴天子,景某深懷亡妻,一時失態,還望東祁天子莫要怪罪。”

這話聽起來似乎沒有不妥之處,可放在壽宴的今晚,就不大合適了。

壽宴,意味著慶祝熱鬧,因景衍吐血一事,宴會提前中止,本就掃興,但畢竟是東道主,祁帝和太皇太後仍然維持表面友好,不僅著人即刻收拾幹凈的屋子,還在第一時間安排太醫來診治。

當然,西淩使團有醫士隨行,東祁的太醫根本近不了身,只是東祁的地主之誼必須盡善盡美。

萬萬想不到不給面子的反而是西淩的三王子,於今日喜慶的壽誕之日,堂而皇之的告訴東祁天子的禦前近侍,他在思念一個逝者。

不僅東祁人聽了不舒服,連西淩使臣也覺得三王子有失分寸。

餘忠良面色依舊含笑,只是笑意不達眼底,多了幾分冷意。

“來者是客,三王子不遠千裏出使東祁,思親乃人之常情,何談怪罪之說。”

幾句客套話下來,餘忠良不欲久留,留下一句“不打擾三王子休息後”離開,一並帶走太醫和其餘內侍,獨獨留下一個候在殿內。

西淩使臣見狀,哪還有不明白的,對方既然已經委婉地趕人出宮了,說時遲那時快,一幹人等扶著景衍火速離開。

宣政殿禦書房內,餘忠良一字不落地將景衍的話渾都告訴了東祁天子。

此時祁帝正坐在明黃軟墊上,左手轉動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,聽完敘述,他瞇起眼睛,陷入沈思。

壽宴期間他不時關註異國使團的動靜,其中西淩三王子借更衣離開的時間最長,回來後就吐血暈厥。

就壽宴中止而言,景衍分明有無數個借口,身體不適,思念有孕的妻子——諸如此類,可他偏偏選擇最不該說出口的理由:思念亡妻。

是西淩三王子並非傳言聰穎,還是他故意為之?

假如是故意為之,那麽意欲何為?這個理由是說給西淩人聽,還是說給代表祁帝的餘忠良聽?

祁帝不得不思量一番。

思念至深或是食髓無味,或是寢食難安,可吐血昏倒怎麽看都像是氣火攻心,郁結難消所致。

思及此,他問起景衍的亡妻。

西淩與東祁交情不深,因而對於這位西淩三王子妃,祁帝了解到的唯有病故這一個消息。

餘忠良也不甚清楚,應道:“容奴才去查一查。”

祁帝頷首,沈吟半晌,嚴肅道:“近日皇宮時常有野貓出沒,引得宮裏的鼠雀之輩搖頭亂竄,你且派人仔細盯著,別讓這些鼠雀慌不擇路,一不小心撞在野貓身上。至於已經撞上的雜鼠,趁早解決,永絕後患。”

壽宴上景衍突然吐血,在場眾人驚訝之餘,一旦回想起這位西淩三王子中途突然消失了兩炷香的時間,異國使團必然不遺餘力打聽清楚。

因著景衍離開的時間實在太過湊巧,明月離席不久他便離席,雖然兩人之間未必有關系,但防患於未然總歸沒錯。

況且,景衍離開那麽久,偌大的宮殿不可能沒有宮人看見他。

餘忠良恭敬點頭:“奴才明白。”

祁帝又道:“西淩三王子中途離開的兩炷香時間內,還有誰離開過宣政殿?”

餘忠良細數幾位,既有東祁官員,也有異國使臣,以及……

他楞了下,不敢說出來。

祁帝冷冷一笑,睨了眼前的老狐貍一眼,替他說出答案。

“淑妃。”

*

楓溪宮。

明燈灼灼,照映在窗面上的倩影猶如皮影般來回踱步,嬌軀亂顫,歇斯底裏。

不多時,又洩氣般頹廢坐在榻上,呆若木雞。

回想夜宴親眼所見,淑妃失魂落魄,玉容頹敗,她喃喃低語:“錦瑟,你看見沒有,殿下他竟然當眾失態了,自打我第一眼見到他起,只知他薄情寡義,權力至上,不會被兒女私情絆住腳步,今夜所見,可知是我狹隘。”

“這麽多年,我少小離家,隱忍負重,為別人生兒育女,他卻懷念亡妻,以至當眾吐血。哈哈哈,可笑,什麽亡妻,分明是親眼見到明月和準駙馬親近,氣急敗壞而已!”

不久前在壽宴上精致嫵媚的女子此刻一會兒癲狂嗤笑,一會兒面目猙獰,全然看不出原本的瑰麗姿色。

錦瑟嚇得臉色煞白,幸而宮人早早被屏退,才沒有聽到淑妃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語。

今晚的遭遇使得淑妃潑水般地將心裏話和盤托出:“初見明月我便覺得蹊蹺,幾個月以來半信半疑,直到使團入宮那晚,他打聽明月公主的名字,我的猜測已然八九不離十,即便如此,我仍是心存僥幸為他做事。”

可明月公主哪裏有名字?皇室族譜公主只記載封號,淑妃費盡心思才打聽到她所謂的閨名。

原來三年前雲州相見時明月沒有說謊,她的確叫相思,只是沒說自己姓秦。

也對,世人皆知明月長公主,又有誰在乎她的閨名相思呢。秦乃皇室姓,她就算全須全尾地說出來,旁人至多以為秦相思是皇室女,根本不會和體弱多病的明月公主聯系在一起。

淑妃嗟嘆自己裝聾作啞,她明明早就察覺出異樣,卻遲遲不願相信。

今夜尋機想與殿下一敘,看到的卻是景衍撞見明月和時無度擁吻的一幕。

景衍跟隨兩人繞過太半宮殿,淑妃亦是如此;景衍的目光在不系舫停留了多久,淑妃的目光就在他身上駐留了多久。

螳螂捕蟬,景衍太入神,竟未發覺黃雀在後。

事到如今,淑妃的猜測轉為事實印刻在腦海裏。

原來明月公主就是殿下“已逝”的三王子妃,難怪整整三年都不在皇宮。

淑妃冷笑,眼神閃過一道狠厲:“她竟然跑到西淩,隱瞞身份做了殿下的妻子,真是膽大妄為。”

“娘娘,大局為重,往事不可追,萬事需看眼下,將來。”擔心淑妃因愛生恨一時沖動做出傻事,錦瑟連忙提醒,“娘娘心中縱有不滿,現在也只能忍氣吞聲,顧全大局才是重中之重。”

淑妃擡眸看向自己的婢女,木訥似的附和:“你說得對,說得對;大局,大局為重;我要讓阿桓當太子,這樣,殿下夙願得償,我也就可以回家,見到阿姥了。”

說話時又觸動內心深處,另一個柔軟的地方。

淑妃愈想愈難受,意圖訴說過去所承受的所有委屈,她抱著宮女哽咽呢喃:“錦瑟,我好想回家,我真的好想回西淩,我好想阿姥……”

錦瑟心軟,松口安慰道:“珠淑女,來日方才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
就這般啜泣許久,當夜空雲散月現,殿內泣聲漸熄。

發洩完情緒的淑妃恢覆鎮靜,她端坐於榻,用手帕擦幹眼淚。

然後平靜地問錦瑟:“你說查到了重要消息,是什麽?”

錦瑟聞言,低下頭附在淑妃耳邊低語。

未幾,淑妃眸間倏然一亮,驚喜之餘不忘確認:“此話當真?”

錦瑟鄭重點頭:“千真萬確!奴婢親眼瞧見,絕不會有錯。”

淑妃莞爾。

上天保佑,如今三國使團盡在東祁,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!有了皇後這個把柄,再將水潑到朝堂上攪渾,屆時人盡皆知,皇後的好日子也就要到頭了。

大抵是憧憬未來大事既成,榮歸故鄉的畫面,淑妃前一秒還梨花帶雨的面容上浮現出洋洋得意的神情,簡直判若兩人。

她問:“清寧清平兩位公主還是經常去春風殿?”

錦瑟:“是,隔天去一次,兩位公主都很喜歡明月長公主,有時還會待到晚膳後才歸。”

“同氣連枝,兄弟姐妹互敬互愛,陛下也喜聞樂見。”淑妃扶了扶微亂的鬢發,姣好的容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
隨即吩咐錦瑟:“明日送阿桓去春風殿吧。”

錦瑟愕然,印象裏淑妃並不願和春風殿走得太近,尤其剛才她還表達了自己對明月公主的憤恨。

但很快,宮女想到背後深意,欣慰福禮:“奴婢遵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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